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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earching for the historical tracks of Oskar Trautmann at the German Federal Archives

刊登日期:2022年11月24日

在德國檔案館中追尋「奧斯卡.陶德曼」的歷史足跡

張哲維
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博士後研究

         留歐期間,我常流連於哥廷根大學(Georg-August-Universität Göttingen)圖書館,這裡是德國藏書量排名第五的圖書館,藏有大量十九世紀以前的古籍,最著名的莫過於《古騰堡聖經》(Gutenberg Bible)。許多德國著名的文人哲士,如叔本華、胡塞爾和韋伯都曾在此徹夜苦讀,現任司法院院長許宗力也是在此攻讀的博士學位。

         2013年某日,當時在修習博士課程的我,正苦惱於讀不懂史學理論課程閱讀文章,偶然在參考書區中找到了五大冊的《德意志外交人員履歷手冊》(Biographisches Handbuch des deutschen Auswärtigen Dienstes 1871-1945)。這套工具書詳盡記錄了帝國時期每一位外交官的經歷、著作和遺留文書的館藏地。我便順手查閱了因調停中日戰爭聞名於東亞的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(Oskar Trautmann, 1877-1950)(參見圖1、2),不料從此一發不可收拾,開啟了我循線追尋這位外交官歷史足跡的旅程。以下三部分即為我近十年來在德國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發現。

         首先是德國外交部政治檔案館(Politisches Archiv des Auswärtigen Amts):該館位於柏林,所收藏的陶德曼遺留文書,共有九個檔案匣,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匣1與7 T,前者為陶德曼1937年下半年的日記,後者為他回憶錄的草稿。1950年陶德曼過世後,其長子先將日記交給外交官喬希姆·庫恩(Joachim Kühn),諮詢出版的可能性。由於當時冷戰局勢詭譎不明,剛成立的西德政府對共產中國採取觀望態度,而陶德曼日記事涉敏感,庫恩認為不適合出版,遂建議將它交給外交部政治檔案館保存。此日記記錄了陶德曼在中日戰爭中調停的過程,封面上有一句陶氏自己寫的拉丁文諺語:「已盡了最大的努力」(In magnis voluisse sat est)。

         這批文書另一珍貴內容在檔案匣7 T,即未經整理的回憶錄草稿,經我初步編排後發現,該回憶錄共有十九章,內容從陶德曼的童年起,到他1938年離任駐華大使止;前言記載了書寫的動機。1934年4月,陶德曼前往日本別府治療胃病,5月初才回到北平,又因肺炎臥病在床。病痛使得他寫道:「當人意識到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向前看時,就會回顧過往」(註*)。為了讓孩子知道自己的人生經歷,遂於1934年5月2日在北平動筆,1943年聖誕節前後在位於德波邊境的家鄉施麗豪(Schlichow)小鎮完成。

         第二個藏有陶德曼文書的是聯邦檔案館柏林 · 利希特費爾德分館(Bundesarchivs in Berlin-Lichterfelde):共有43卷。這是陶德曼離華時未及帶走的大使館資料,其中還包含數篇日記。195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與東德建交後,將這份文書歸還給東德,先收藏在波茨坦的中央檔案館(Deutsches Zentralarchiv)。德國統一後,才移到上述檔案館中保存。

         第三個部分是陶德曼孫女科琳娜·陶德曼(Korinna Trautmann)的私人收藏:在整理前述兩間檔案館中的陶德曼文書時,我發現1935到1937年間的日記有所缺漏,後來便透過陶德曼家鄉的居民協會聯絡到住在柏林的科琳娜女士,並於2020年8月前往拜訪。拜訪當天,科琳娜女士從地下室搬出了兩大箱陶德曼留下來的資料讓我查閱,從中得知這批資料曲折的轉手過程。

         二戰結束後,由於這份資料中有與納粹高層的通信,陶德曼擔心會被駐德蘇聯軍事管理委員指控為納粹份子,便將這份資料藏在鄰居的穀倉中。陶德曼去世後,他的長女便將它帶回位於德國東部的夫家。東德成立以後,開始對民眾進行嚴密監控。由於害怕政府搜查,她將這些資料寄往兩德邊境的馬德格堡(Magdeburg),然後由陶德曼的長子和家人分批帶回西柏林的住家。這份資料中存有陶德曼出使中國期間的照片、書信、日記、藏畫、官方檔案和駐華使館訪客簿(參見圖3)等。

         此後,我便仰仗這三批前人未曾使用過的原始史料,撰寫以陶德曼為題的論文,並於2021年取得博士學位。不過,我僅使用了其中外交相關部分,這些史料中還記錄了許多1930年代中德之間往來的歷史。以藝術史為例,陶德曼不僅收藏了大量的中國繪畫,還在歐洲舉辦多次中國畫展。在華期間也與徐悲鴻、張大千、劉海粟、溥心畬、滕固和常書鴻等畫家往來。

         在追尋陶德曼的過程,我意識到還有許多德國傳教士、商人、水手、軍人、外交官及其家屬在東亞留下了歷史足跡。然而過去的中德關係史研究經常忽略外交官的個人視角,也遺忘了曾在東亞生活的德國人。兩德統一後,大量原先封存於東德的官方檔案得以對外開放,成為歷史研究的寶庫,本文提及的陶德曼遺留文書僅是冰山的一角。日後,我將利用自己在德國各檔案館的查檔經驗,分別以「二戰前德國外交部東亞局處和使領館組織沿革」、「德國外交部政治檔案搬遷史」為題,對這些新史料加以介紹,以饗讀者。

(註*) 德國外交部政治檔案館藏,〈陶德曼回憶錄草稿──回顧過往〉(日期不詳),《奧斯卡.陶德曼遺留文書》,檔案匣7T。

圖1:1924年時的陶德曼,時47歲。科琳娜.陶德曼的私人收藏
圖1:1924年時的陶德曼,時47歲。科琳娜.陶德曼的私人收藏

圖2:1937年12月1日,陶德曼與外交部次長徐謨正乘海星號趕往南京,向蔣介石報告日本的議和條件。科琳娜.陶德曼的私人收藏
圖2:1937年12月1日,陶德曼與外交部次長徐謨正乘海星號趕往南京,向蔣介石報告日本的議和條件。科琳娜.陶德曼的私人收藏

圖3:1938年2月28日移駐漢口的德國駐華大使館晚宴賓客簽到簿。依序為王寵惠、段茂瀾、梁穎文、王家鴻、蔣廷黻、徐謨、李迪俊及德國軍事顧問團的法肯豪森 (Alexander von Falkenhausen) 上將。科琳娜.陶德曼的私人收藏
圖3:1938年2月28日移駐漢口的德國駐華大使館晚宴賓客簽到簿。依序為王寵惠、段茂瀾、梁穎文、王家鴻、蔣廷黻、徐謨、李迪俊及德國軍事顧問團的法肯豪森 (Alexander von Falkenhausen) 上將。科琳娜.陶德曼的私人收藏